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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同宋钰定亲之时, 她也曾偷偷幻想过, 如果自己有了孩子之后会是严母还是慈母。她想着, 她很是有可能会带着自己的孩子去爬树、去闯祸,去偷偷地捉弄宋钰, 去悄悄做很多坏事,然后惹得人哭笑不得。
不论是男孩还是女孩,在她这儿总归都会是淘气的孩子。毕竟她的父亲母亲背地里都不是安静的主儿。
她还会支使自己的孩子给自己端茶倒水剥瓜子壳儿, 否则实在对不起她这般辛苦地怀它一场。
可现在……
秦姝落想起她第一回怀疑自己有孩子的那一天, 她竟是半点高兴也无, 呆坐在床榻上, 愣愣地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个孩子来得实在是太不凑巧了。
她从未想过会有哪个孩子的出生比它更差了。
它的父亲和母亲没有半点柔情, 即便有也只剩下虚情假意,旁人家的夫妻和睦,父母恩爱, 亲子圆满, 它是半点都享受不到了。
它能拥有的只是一对而为怨偶的父母,彼此怨恨憎恶的父母。
即便他们拥有权势, 即便它一出生就是天潢贵胄, 可它最后也未必能落得一个好下场。
它母家败落,父亲残暴, 若是幸运,彼此怨恨的双亲已经是最好的结局,若是不幸,父亲母亲互相算计,彼此残害,逗个你死我活,最后许是母亲死在父亲手中,又或是父亲死在母亲手中,再悲惨些,父母双亡。
它一出生便是孤儿。
秦姝落不由自主地扯了扯嘴角,嗤笑一声。
她分明感受不到这个孩子的存在,可它悲惨的一生早已经在她脑海之中演练过一遍了。
她想过了,那样的命运和人生实在是太悲惨了。
她不想看见这个孩子经历这一切。
所以她想让这个孩子悄悄消失。
能够不将对萧洵的怨恨迁怒到这孩子身上,让它悄悄地来,最后悄悄地离去,已经是她对这个孩子最大的仁慈了。
否则她实在是无法面对,一个流着萧洵的血脉的孩子从她的身体里孕育出来。
它的存在就像是一份耻辱,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当初这门亲事是有多么的不如人意,又是因为萧洵,最后毁去了她过往所有的一切。
她的父母,爱人,亲人,乃至于一个女子的一生,最后都不复存在了。
她讽笑地看着萧洵的眼睛,认真地问道:“它无辜吗?”
一个流着萧洵血脉的孩子会无辜吗?
萧洵站在原地,他分明是站着,秦姝落坐着,可他周身的气势却远不足秦姝落凌厉。
他不敢作答,生怕有丝毫的不对,便会刺激到秦姝落。
秦姝落看着他的眼睛,她分明是笑着的,可是那笑意很浅很淡,淡得几乎要让人看不明白。
夜晚的寂静在此刻几乎要便如潮水一般将两人包围,若是稍有不慎,仿佛就要将人吞没溺毙。
萧洵第一次在秦姝落面前感受到了窒息。他五指紧紧攥成拳头,他有无数的话要说,可在这儿,是秦姝落的主场,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也不敢,他生出了软肋,而这软肋是他亲手递给秦姝落,告诉秦姝落的。
如今她拿着这软肋回来威胁他也好,要杀他也罢。他都毫无办法,甚至只能求她不要伤害到自己,不要……伤害到孩子。
萧洵不说话,秦姝落极短地发出了一声低笑。
原来他们都知道这孩子来得有多肮脏啊?
竟是连一句“稚子无辜”都说不出口。
何其讽刺,又何其可笑啊。
秦姝落看看屋里摇曳的烛火,静了片刻,忽然开口道:“你求我。”
此言一出,屋内的烛火跳动了一瞬。
萧洵瞳孔一缩,微弱的烛光散发出的光线打在两个人的脸上,都是那样的晦暗不明,又让人捉摸不透。
烛火摇摇晃晃,人影隐隐绰绰。
本就没什么人的屋子里此刻更是静得能听见人的心跳声。
秦姝落唇角弯弯,坐在软榻上,倒也不催他,只是一双眼眸的笑意根本从未到达过眼底。
她就是想看看,萧洵到底能为了这个孽种做到什么地步?
她就是想知道,这张底牌又能换回什么样的代价。
她的手指轻敲着软榻,好似是夜晚破碎的风铃发出低弱又喑哑的声音。不似是天籁之音,倒像是黄泉来的催命符。
萧洵深吸一口气,喉结上下滚动一瞬,五指渐渐拢起,眼神从最初的不敢置信逐渐恢复清明。
他张开了嘴,声音嘶哑道:“好,我求你。”
那一句话像是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偏秦姝落还是不满意,她微微偏头,看着他,声音很轻却极具压迫感,道:“跪下。”
这一次,秦姝落没有等很久。
萧洵不再迟疑,他一双鹰眸深深地看着秦姝落,而后竟是真的掀袍,屈膝,跪地,一气呵成。
秦姝落的眸光呆滞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