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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差役宵禁全城,看守重臣府邸,纯属王韶等人脑补,过度自由发挥的操作赵祯毫不知情。
虽然他作为太子的确有这个权力,但事前不报备,事后形成对宫城与京城的实质性控制,说他兵变谋逆也不算冤枉他。
赵祯的反驳之言都到嘴边了,然后被赵昕一句话给堵得严严实实。
“若爹爹不信,那儿子自请废东宫储位,不知能不能熄爹爹雷霆之怒?”
赵祯先是沉默,随即爆发了更大的愤怒:“逆子,你是在威胁朕吗?”
他的身子骨脆举国皆知,如今年纪也上来了,废了赵昕这个独子之后能不能再有儿子都是未知之数。
即便有,资质也绝难赶上面前这个逆子。
赵祯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若意欲废储,朝中的大臣会如何聒噪。
更甭说这个逆子如今还实控京城,凭着太子身份,能十分顺畅地将他变成太上皇。
因为是父子相继,就算有人为他不平,也做不到起兵勤王。
不是他料事悲观,而是前唐有活生生的例子在。
赵祯被气得嘴唇发白,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赵祯倒是有心就这么死了给儿子添堵,赵昕还不愿背上这个弑父的罪名呢。
于是他赶紧打了一针强心剂下去。
“看爹爹的模样,应是无意废储,那儿子自不会让爹爹禅位为太上皇。”
这条件太优渥,以至于赵祯气瞬间消了大半,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你这个小子都兵变了,居然不按旧有的流程走,这合适吗?
赵祯居然在一瞬间担心起了儿子的政治手腕不行,要不是迫于身份,真想亲自教一教。
赵昕还是那副无悲无喜的模样:“孔夫子曾言,始作俑者,其无后乎。儿子深以为然。
“唐时太宗有玄武门之变,愍太子(李承乾)之叛,纵天赐英睿,文成武德,筚路蓝缕奠基业,创盛世,犹失于储君之立,以至于终唐一朝,天家相争,流血漂橹,父子兄弟,多为仇雠。
“此等风气,延续绵长,及至五代,人伦不存,道德如泥,弱肉强食,几成鬼蜮。
“本朝终五代之世,还天下宁定,故天下百姓无不感恩。但天家之事,亦不能为世间率范。
“太祖皇帝陈桥驿黄袍加身,人斥曰欺凌孤儿寡母,太宗皇帝有烛影斧声之疑,高粱河兵败逼杀亲侄。至于翁翁,仿造天书,执意封禅,为天下笑。
“及至爹爹您与儿子,若再相残,必为天下所不齿。”
赵祯还以为儿子要说什么呢,结果说来说去还是名声,而且还是把上几辈祖宗平等地给骂了一遍的名声。
他算定了儿子不敢弑父,所以不是没有想过儿子若是敢让他当太上皇,他就敢闹腾给儿子添堵的反制方式。
单听儿子这么一说,不免迟疑。
他一人的名声算不得什么,可这要是搭上世代名声,祖宗基业,就得好好掂量一下了。
但嘴还是硬的:“说来说去,不就是怕你儿子将来有样学样么?”
没想到他这诛心之言反而让赵昕笑了:“若有朝一日,我真有这么个儿子把事情办成,儿子是乐意禅位的。”
然后顶着赵祯不可置信的眼神继续说:“他既能成事,说明必有一方面强过我,治国理政应也不会差到哪去,只要为政不苛严,待天下百姓好就成。
“爹爹,咱家儿子不多,运气好像也不咋样。既然做不到汉时从皇子中优中选优,至不济有贤皇后、贤太后辅佐。
“也做不到唐时各展手段,凭能力拿皇位,那儿子宁愿把皇子培养得强一些,能掀翻我最好,儿子乐意退位让贤,干点自己的事。
“韩愈不是说了嘛,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
“只怕后辈子孙无我这个心性,再生事端罢了。”
赵昕的态度过于坦率,情感也过于真挚,把赵祯都给弄懵了,好半天才说道:“朕已经废不了你这个太子,你又不想父子相残,让我做太上皇,那你究竟想做什么?”
赵昕眨了眨眼睛,回道:“爹爹还记得儿子昔年的话吗?”
“什么话?”
“国家有疾,已至脏腑。爹爹且安坐,看儿子疗病。”
赵祯想起来了,这是昔年儿子执意要杀那些在王伦之叛时颟顸坐视的文官事对他说的话。
只是语境不同,意思自然也不一样。
当初儿子说这句话是让他放权,如今就是让他做一个名为官家的吉祥物了。
大概是除了不被称作太上皇之外,和太上皇没有区别。
说句实话,赵祯是不乐意被如此对待的。
这和剥光了他,全方位展露出他的短处,却还要他为了家族的长远利益考虑,维持表面的体面有何区别?
亲亲的父子,还要玩傀儡那一套不成?
不如直接把他变太上皇呢。
然后就顺滑地接受了。
因为赵昕给得实在是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