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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大灾神引了山崩,泥沙哗哗往下淹,周围四五个村儿全没了!作孽啊,死人三天三夜挖不完,唢呐声停都不带亻】亭,白天半夜净是哭声。

  微弱的哭声在他耳朵里徘徊,似有似无,如同一缕幻觉。

  方休眯起眼,望向老人张张合合的嘴巴。

  他牙齿发黄,嘴边还沾着饼渣,口腔在黑夜中一片漆黑。但方休能看清其中黑暗的蠕动,那像是一团聚拢在一起的文字。

  它们顺着老人的嘴角流出,喷溅,时隐时现,像是冬日的白汽。方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抓住了一小撮文字。

  刹那间,哭声变得更加清晰,反倒是面前的老人的形象模糊了。手里的文字触感非常奇怪,像一层干涩而柔软的皮,等待方休撕开。

  方休左手抓住白双影,右手试探地抬起——

  嗤啦啦啦。

  一阵古怪的摩擦声响起。

  清晰的哭声砸进他的耳朵,方休双脚浸泡在泥浆里,周围弥漫着浓浓的尸臭。湿润到让人窒息的空气里,有人顶着夜色挖掘土石,不时找到肿胀变形的尸体。

  遥远之处有唢呐声响传来,断断续续,听得人汗毛倒竖。

  方休垂下手,攥了攥五指。

  刚才那奇妙的触感仍然留在他的手指上,而他的左手仍然拉着白双影——甚至阿守都在最后时刻跟了进来,她狼狈地揪着方休衣服后心,差点把方休衣领拉变形。

  太奇怪了,他们不应该这样干涉我。

  我已经给他们选好故事了,为什么要这样翻来翻去?

  方休比我之前所想的还要特别,他的干涉力量让我不太舒服,看来我们只能一同完成这个故事。

  并且尽快结束。

  这是我的职责,这是我的职责。我必须尽快完成——

  “我没有许愿!”

  方休脚边,一个被土石埋了半截的孩子嘶声哭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爹娘,呜呜……”

  这孩子被泥糊得面目不清,身边横着两具尸体。看那尸体弯折的惨状,这孩子的爹娘早已死去。哭喊声嘶哑难听,可是被其余哭声与唢呐声一裹,显得稀松平常。

  一双手把那大声哭叫的孩子抱起来,轻轻拍着后背。

  手的主人是个中年男人,一身偏门黑.道士打扮,面容与讲述故事的老头有七八分相似。看这情况,约莫是糕饼老头的儿子。

  “造孽啊。”他叹了口气,抬头看见方休三人组,肉眼可见地怔了怔,“新来的?哎哟正好帮把手,大灾神又闹脾气了,这死的唉……”

  “又闹?”方休顺畅接话。

  “肯定是谁又乱许愿,凭空惹祸事。说了多少遍,不要再去拜那破神庙,一个个都不听。我要说,早该拆了他娘的。”

  那黑.道士骂了两句,掂了掂怀里的孩子。“庄大师说是会出事,没多久就出了这么大的……朝廷的人马上到,正好给那灾神一个大教训。”

  方休抬起眼,看向夜色中一片狼藉的山地。粘稠的泥浆土石直接推平了房子,一片颓败景象。

  ……但就他这个现代人看来,好像没有太多非自然的痕迹。

  “会不会只是天灾?”方休故技重施,拿了些糕饼分给对面。

  有其父必有其子,那黑.道士表情一下子柔和几分。

  他掰下一点糕饼,喂给哭累了的孩子。那孩子注意力被第一次尝到的甜食分走,立刻安静了不少。

  “咋可能是天灾,肯定大灾神弄的!先前它就折腾了不少次,不然我还在这儿讨生活?”

  哄完小孩,黑.道士苦笑,“先前朝廷都不管,也就是庄大师心系苍生。不说了,我估摸着他们要来了,我得去瞧瞧。”

  说着,他指了指山脚下闪闪烁烁的火光。

  方休突然发现,白双影的手腕在他的手里动了动。

  “多搞点火油,干柴也要!”同一时间,方休听见了远方的咋呼声。

  “全堆在那破庙里,记得引上山火,把那十万大山全烧干净!”

  “居然敢亵渎天道,给那邪祟尝尝厉害!”

  ……大概是打气的言语,人喊得大声,应声者此起彼伏。

  方休一路跟着那黑.道士下山,又看到了那顶熟悉的帐篷——在这尸臭遍地的废土之上,天知道庄归去何时搭出来的。熟悉的熏香味道再次飘散,幸存者们唢呐也不吹了,尸体也不抬了,纷纷挤到帐篷旁边磕头流泪。

  “大师救命,大师救命。”

  “帮我们赶走那要命的邪祟,求求您了。”

  他们并不知道庄归去是否在帐篷里,却使劲磕着头,磕到额头渗血。聚过来的灾民数量还在增加,如同丢失领头羊的羊群。

  “我们不要愿望了,不要愿望了。”

  天色阴暗,灾民狂热,方休一行人默默站在人群边缘。黑.道士也没有跪下,他轻擦怀里的孩子的脸。那孩子哭得精疲力尽,在一片呼喊声中睡去。

  庄归去则始终待在帐篷里,只有让人舒心的熏香不停飘散。

  精巧奢华的帐篷旁,站着年轻的庄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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